李伴峰跑了半个多钟头,离绿水湾有三十多里。
这地方一片空旷,没村子,没人家,连个过路的都没有,只有一片荒草,和一座野湖。
李伴峰觉得地方合适,准备把路上救的那人放出来,刚要掏钥匙,忽见一名中年男子,快如疾风来到了近前。
“大胡子,你是从哪来的?”中年男子穿着灰色条纹短褂,嘴里咬着一支黑杆香烟。
大胡子……
虽说李伴峰贴了一脸胡子,但被人这么称呼,还是有点不习惯。
“找我有事?”李伴峰笑吟吟看着中年男子。
男子夹着烟道:“我们老爷想见你一面。”
“我认识你们家老爷么?”
“普罗州的陆家,难道伱不认识?”这名中年男子叫黄光实,是猴子邱手下的一名旅修。
猴子邱下达的命令是捉拿带着唱机的人,李伴峰身上又没有唱机,他为什么盯上了李伴峰?
因为这人擅长投机,别人都去找唱机,他留了个心眼,找到鬼手门小钳手邢秋山,问了一下李伴峰的形貌特征,得知李伴峰最大的特点是满脸大胡子。
别人找唱机,他找胡子,免去了不必要的争斗,得手的几率也更高一些。
李伴峰道:“陆家我听说过,可你们老爷应该不认识我吧。”
“去了就知道,我们老爷正等着呢。”黄光实二话不说,伸手来拿人,速度快的连残影都看不清楚。
旅修。
从他刚才突然出现,再看出手的效率,就能看出这是个旅修,而且层次在李伴峰之上。
李伴峰有二层宅修的体魄,再加上刚从宅子出来不久,身子一缩,向后退了一步,躲开了。
黄光实笑了:“你身上有修为,看来我是找对了。”
话音落地,黄光实突然靠近了一步,这一步没有任何征兆,也完全看不见身形,仿佛整个人瞬间移动了过来。
这是多高的修为?
其实黄光实修为并不高,只有二层而已。
随着这一步靠近,黄光实的指尖上冒出一根五寸多长的锥子,刺向了李伴峰的眉心。
李伴峰见状再退,黄光实很有耐心,拿着锥子步步紧逼,一直把李伴峰逼到了湖边。
这是黄光实的战术,也是大多数旅修惯用的手法。
这座野湖乱草丛生,有的狗尾草一人多高,寻常人走在里边,稍有不慎就会被各类根茎给绊倒。
在这种环境下作战,旅修要占大便宜。
虽然李伴峰也是旅修,但层次不及黄光实,如果硬钢,落败是迟早的事情。
看到李伴峰已经落入陷阱,黄光实决定收网。
他再次瞬移,绕行一步,来到李伴峰身后,举起锥子准备刺进李伴峰的脊椎骨。
黄光实很有经验,这一下如果刺进去,能让李伴峰失去行动能力,但还能说话,既不担心他逃跑,也不耽误审问。
李伴峰没躲闪,也没招架,他身影突然消失了。
黄光实一愣,这人身上有法宝,还是会隐身的技法?
他正四下搜寻李伴峰,忽觉危险在右方迫近。
等他转过身子,为时已晚,李伴峰的铁尺已经刺进了黄光实的腮帮子。
李伴峰利用随身居一进一出,彻底打乱了黄光实的作战习惯。
黄光实想要再瞬移一步,挣脱铁尺,但这次没能成功,被李伴峰顺手一带,送进了随身居。
进了屋子,黄光实捂着脸上的伤口,四下打量。
周围漆黑一片,他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。
但李伴峰不需要光,这是他自己的宅子。
就算不用眼睛看,就算闭着眼睛摸,家里的格局摆设,李伴峰也全都了然于胸,进出之间不会踩到东西,晚上撒尿不会拿错夜壶,钻进被窝不会找错娘子,这是宅男的基础素养。
黄光实还没弄清楚状况,李伴峰先用镰刀割了他右腿的腿筋。
黄光实瘸着一条腿,还想反抗,李伴峰回手又一刀,在他肚子上开了半尺多长的口子。
二层旅修进了二层宅修的家里,基本没有反抗的可能。
噗通一声,黄光实跪在地上,高声呼喊道:“我们老爷就是想问你几句话,我也是按吩咐办事,这位大爷,饶我一命!”
李伴峰问道:“你们老爷指名道姓要找我么?”
黄光实这时候不敢撒谎,也不敢打哑谜,只能实话实说:“我们老爷要找带唱机的,和留胡子的人。”
李伴峰笑了:“绿水城里,留胡子的有千千万万,你们还能都给抓了?”
嗤嗤~
唱机也笑了。
一片火光腾起,唱机打着慢板唱道:“有架唱机怎地了?犯了哪家王法,你们凭什么抓人?”
听到唱机的声音,黄光实吓得浑身哆嗦。
他听过唱机唱曲,但从没听过唱机能和人说话。
可更让他哆嗦的还在后边。
他在地上看见了一件大衣,英格丽国定制的黄呢子大衣。
这件衣服是英格丽国名匠专门给陆东良定制的,怎么会到了这间小屋子里?
唱机、大胡子、老爷的大衣。
难道说……
黄光实抬头看向了李伴峰:“你是……”
他不敢再往下说了。
眼前这个人,可能真就是李伴峰。
难道李伴峰杀了老爷?
不可能。
老爷那么高的修为,普罗州没有人能杀得了他。
李伴峰懒得废话,用镰刀钩住了黄光实的下巴,对唱机道:“娘子,用膳吧。”
嗤嗤~
“谢官人疼惜,小奴一点都不饿。”
李伴峰一怔:“娘子,你再说一次,我没听清楚。”
“官人,小奴真的不饿。”
李伴峰怀疑娘子出了问题。
又或是自己肚子被人捅了一刀,造成了听力受损。
娘子说她不饿?
这种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!
看来之前的伤势还是没好。
既然伤没好,就得多吃饭啊!
“娘子,菜我都买回来了,要不你吃上两口,就当零嘴。”
“喂呀~官人这般疼惜小奴,小奴却之不恭~我先问问这人,你是个什么道门?”
一团蒸汽扑在黄光实脸上。
黄光实照实回答:“我是旅修……”
“旅修?哼哼哼~”
锣鼓家伙响起,娘子笑得越发狰狞。
“相公之前带回来的九层是旅修,你也是旅修,怎么这么多旅修?”娘子唱词越发狰狞。
李伴峰一怔。
娘子对旅修为什么有这么大敌意?
她说我带回来一个九层是什么意思?
哪来的什么九层旅修?
没等黄光实作答,娘子先剐他一层魂魄。
“这天下的旅修,都该千刀万剐!”娘子一声咆哮,开始嗦魂。
李伴峰费解:“旅修为什么要千刀万剐?”
唱机边吃边笑:“因为他们该杀,相公,你是宅修,难道不恨旅修么?”
李伴峰干笑两声道:“恨,我相当恨,我非常恨他们……”
不对呀,就因为道门相克,娘子就恨旅修?
不应该吧。
这里边好像有别的缘故。
“他也是……”剧痛之下的黄光实,想喊一声李伴峰也是旅修。
李伴峰吓了一身冷汗,忽见铜莲花吐出一颗露珠,进了黄光实嘴里,没让黄光实把后面的话说出来。
铜莲花和唱机是旧相识,她知道在唱机面前最好不要频繁提起旅修。
唱机怒喝一声:“没规矩,我还没吃完,你就上筷子!”
铜莲花啐了唱机一口,两人撕打之间,暂时把旅修这茬错过去了。
李伴峰坐在床边,盯着地上的黄呢子大衣,觉得好像在哪见过。
今天的奇怪事很多,唱机不想吃东西,她还说什么九层旅修。
现在勉强吃一口,她还很不专心,光顾着和莲花打架。
“娘子,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,把自己吃的这么饱?”
“喂呀相公,你刚刚买菜回来,这么快就忘了么?”
买菜?
李伴峰不记得自己买过菜,他就记得自己拿回来三架唱机,被铜莲花炼化了,化作一颗带齿轮的丹药,给娘子吃了,该说不说,炼化效果还挺好……
等等。
“我救回来的那个人呢?”李伴峰终于想起这黄呢子大衣的来历了。
“吃了,”娘子坦然承认,“我们姐几个一起吃的。”
“怎么随便就给吃了,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人?那是能带来福运的人!”
呼哧~
唱机打着欢快的锣鼓,高声唱道:“福运是有的,咱们全家都受用了。”
一团蒸汽飘来,两叠旧报纸进了唱机的机箱。
咔嚓,机箱里平面镜转动,将火光投射进了唱机的喇叭口。
喇叭口射出一道光束,投射在了墙壁上,挂在墙壁上的幕布,随之打开了。
娘子继承了放映机的功能。
幕布上呈现出了一幅照片,摘自陆家成功开荒的新闻,照片上有陆家不少重要成员,娘子特地在陆东良的脸上画了个圈。
第二幅照片,陆家在药王沟收购两家药行的照片,娘子又给陆东良画了个圈。
第三幅照片,陆家从楚家收购百乐门。
第四幅照片,陆家收购何家银行。
第五幅照片,陆家收购马家土地。
第六幅照片,陆东良满脸泥水,躺在随身居里。
李伴峰惊骇的看着幕布:“刚才,我带回来的,是陆东良?”
“小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,只知道他和报纸上这个人一模一样,他是九层旅修,普罗州罕有的修为,
他死的好呀,旅修就是该杀!
小奴这餐吃饱了,含血那个蹄子也吃饱了,红莲那个贱人还在吃,这一餐恐怕要多吃几天。”
吃饱了,都吃饱了……
李伴峰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。
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抽泣声,是牵丝耳环发出来的。
李伴峰仔细聆听,只听到了一句:“爷,我命苦,命苦啊……”
牵丝耳环一直跟着李伴峰,这顿饭,她没赶上。
耳环表达能力有限,只能一直哭泣,李伴峰还没理解她到底苦在何处,突然听到了一声悲愤的长叹:
“虚负凌云万丈才,一生襟抱未曾开,难得这么好的机遇,就这么错过了。”
唐刀哭了,哭的很是凄惨。
之前和蓑蛾夫人一战,唐刀砍了三刀,随即钻进李伴峰的口袋里。
回到随身居后,唐刀躲进了二房,陷入了沉睡。
这一觉睡过去,却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一餐。
尚未复原的唐刀跳出李伴峰的口袋,变作一把匕首,对着含血钟摆劈砍起来:“你等吃肉,好歹也让我喝口汤,你喝饱了血,怎地也得分我一口!”
“不给,就不给!”含血钟摆奋力反抗,两人正房之中厮杀起来。
喝了九层血的含血钟摆,与唐刀厮杀起来,还真不落下风。
李伴峰完全没有留意钟摆和唐刀的打斗,他脑海里反复在回荡一句话:
陆东良死了,陆东良已经死了。
其实他对陆东良没有太多了解,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陆东良。
他不知道陆东良为什么大头朝下,栽在稀泥里,但这似乎不重要了。
他已经死了。
陆家的大当家已经死了。
那个权势极大,还四下抓捕李伴峰的人,已经死了!
李伴峰走出了随身居,趁着夜色,向蓝杨村一路飞奔而去。
等跑村子,进了木屋,马五终于把心放了下来:“李兄,你可算回来了,唱机买着了么?”
李伴峰点头道:“买来了,觉得不合意,扔在路边了。”
“扔了?冒这么大险进城,买了唱机又给扔了?”马五彻底服了,“李兄,你可真是……”
次日天明,马五带上两件从新地打回来的猎物,准备去村口出货,李伴峰心情大好,跟着一块去了。
蒸汽压路机刚刚启动,工人们铺石子,撒沥青,开始修路。
马五交了货,正要走人,李伴峰上了蒸汽压路机,跟川子商量:“能不能让我开一下?”
在儿时的印象之中,李伴峰最开始认为所有的工程车里,挖掘机最有威力。
直到第一次看见压路机,李伴峰改变了想法,他认为压路机才终极存在。
川子看着李伴峰,一脸为难道:“爷,我跟您说了,这真是不行!”
李伴峰拿出一摞钞票:“我给钱!”
“这不是钱的事……”川子越发为难了。
马五给小川子使了个眼色,小川皱着眉头道:“要是让工头看见了可怎么办?”
“这才几点?工头来不了那么早,放心吧!”
小船收了李伴峰的钱,让李伴峰坐在驾驶位上。
没有油门,没有刹车,驾驶位只有一个方向盘、一个大拉杆、几个气阀。
在小川的指导下,李伴峰拉动拉杆,挂上了前进挡,压路机开始缓缓前进。
所有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暂且躲在一旁,看着李伴峰满脸兴奋的操纵着方向盘。
小川在一旁小心指挥:“行,挺好,开的挺稳,爷,您可以加点速度,对,把气阀开大点。”
李伴峰开大了气阀。
真没想到,蒸汽驱动的压路机,速度并不慢,把气阀开到底,估计能有三十迈!
呼哧!呼哧!
李伴峰感觉自己既开上了火车,又开上了压路机,那份愉悦感,从脚趾尖,一直窜上了天灵盖。
小川慌了:“不是,您不能把阀门开这么大!
您,您,您慢点,不能这么开,
爷,您刚说什么,您说刹车?什么是刹车?这个没有刹车,您快点放汽,把排汽阀打开!
您快点开气阀,把拉杆摘下来,不行了,要掉沟里了!”
咣当!
压路机掉沟里了。
李伴峰从驾驶位走了下来,看着马五:“雇几个人去,赶紧把压路机拉出来。”
小川坐在压路机上哭了起来:“这可咋办么?一会工头就来了!”
工头来了,马五打了个招呼,塞了点钱,忽听有人喊道:“野地对盘了,青天场,看热闹去呀!”
李伴峰一阵兴奋:“走啊,马兄,看热闹去!”
马五皱眉道:“你就别去了。”
“我现在能去了,我觉得我可以了!”李伴峰满脸都是笑容。